第89章
,听到外头动静,也被吵醒。刘若竹听到言二郎三更半夜登门,实在好奇,匆匆穿上衣,就偷偷跑去看。 刘若竹和自己父母等人站在回廊,隔着不远距离,看到丹阳公主只站在内宅门口。没有带仆从,雪落在公主身上,公主并没有走来。 走来的,是言二郎。 灯火重重,刘相公披衣站在厢房门口,面色古怪地看着这个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的言二郎。 刘若竹也悄悄看着。 言尚仰头看刘相公,朗声清越:“相公白日问我的话,我思考了一整日,现在可以给出答案了。 “世间大约没有完全偏向我的正义仁善。但是大体的标准是一样的。我只要按照大体标准去行事,既然开始做事,就不必管他人言语,我心自持,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便好。 “自古问政,问贤不问众。这是从古至今的道理,我没办法改。然而这道理,不过是因为当权者认为百姓愚昧,不堪教化,所以才不听民众声音。那我等为官者,就应广开民路才是。建私学、官学,兴教育、用寒门、改科考……当能够读书的人多了,当百姓们识字的多了,当愚昧的思想少了……这‘众’,便也是‘贤’,便能走到我们面前,让我们听到他们声音了。 “我一心韬光养晦,想做圣贤,这是错的。为政者,当权者,绝无圣人。圣人是当不了官的。是我之前狭隘了,想错了,我修自己的品性,也不应当局限住自己。当我困在一个‘圣人’框架中,我便什么也做不了了。” 刘相公初时面无表情,到最后,他脸上缓缓露出了笑意。他听言尚侃侃而谈,便一点儿也没有半夜被吵醒的气恼了。 刘相公缓缓的、慢悠悠地开口,沧桑的声音在天地飞雪间传开:“素臣,你当知。政治是个人和整个群体之间的互相妥协。政治不是用来苦大仇深,而是用来玩的。” 言尚跟着他的话,继续将刘相公没有说完的下半句说完:“玩得好政治的人,便是要学会让别人为他妥协。” 紧接着,言尚撩袍而跪,当着所有人的面,叩天地,拜名师:“学生言尚,愿跟随相公,拜刘相公为师!” 刘相公大笑。 朗声:“好!” 老当益壮的刘相公亲自下台阶,将跪在雪地上的言尚扶起,他大笑道:“快拿酒来,老夫要与我的小学生共饮……” 凉凉女声响起:“他不喝酒。” 刘相公一怔,刘府众人一怔,这才注意到那位一直站在内宅院门口、安静看着他们、却没有上前来的丹阳公主。 刘相公莞尔:“那便以茶代酒吧!” 暮晚摇静看着言尚拜师。 刘若竹笑吟吟地站在自己父母身旁,看言尚与她爷爷喝了茶,再与那位丹阳公主一起转身离去。今晚被吵醒,她亦是十分欢喜。就是有点儿奇怪丹阳公主对言二郎可真好。 ----- 长安沉静,大雪飞天,灯火寥落。 言尚和暮晚摇登上城楼,坐在栏杆处,共看这天地大雪。 言尚缓声:“殿下,我有没有告诉你……” 暮晚摇侧头,慵懒的:“嗯?” 言尚面容被雪照得更加玉白,他那因被雪水打湿而雾濛濛缠结在一起的睫毛上湿漉漉的。 他看着天地间的雪:“我是第一次看到雪。” 暮晚摇:“啊?” 然后言尚侧头看她,暮晚摇才反应过来。是了,此人来自岭南,那里常年炎热温暖,哪里有雪。他确实是来到长安,第一次看到雪。 暮晚摇低头笑,心想那他很淡定啊。 言尚看着她低头笑,他目中也带了笑意。坐在城楼上,看着长安寥落灯火,看着千万房舍,言尚手一点点伸出,握住暮晚摇的手。 暮晚摇冰凉的手被人拉住。 她颤了一下,看向他。 他道:“殿下愿与我相好么?” 暮晚摇面颊染霞,她眼睛弯了一下。深夜大雪中,凝视他的眼睛,她露出笑。 既羞涩,又紧张。既害怕,又欢喜。 她受了蛊惑一般,轻声:“愿意的。” 他俯身来,亲吻她。 雪如星河交映,在二人身后徘徊淋漓。 蜿蜒不绝的城池,千万年不改的灯火。蝼蚁观天,宇宙照地,飞雪漫天。 这长安风光,尽在眼前。 第67章 少年侠气, 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 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 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六州歌头·少年侠气》 ----- 十月中旬, 制考结果出来,各位待诏官通过者, 即刻为官。 言尚的开局分外不错。 吏部给他安排的官位是中书省主事。这个官位, 乃是从八品下。在本朝,初初为官的士人,哪怕是状元, 一开始都得老老实实从九品芝麻官做起。言尚一上来就是从八品的官,不可谓不让人羡慕。 更让人羡慕的,是这个从八品的官位,从属于中书省。中书省乃是朝廷中枢,一开始当官就从这个起点开始,难说日后没有为相的机会。 何况长安士人皆知,刘相公刚收了言尚为自己的小弟子。有刘相公这个当朝相公做老师,那刘相公执宰数十年,他门下的学生弟子众多, 其资源都会倾向言尚。 如此,当真羡煞众人。 长安中急着追着和言二郎结交的人, 比之前多了何止百倍。一时间, 丹阳公主府所在的巷子车马络绎不绝,门庭若市。这些人还偏偏是来拜访隔壁的言二郎,不是来拜访丹阳公主。 据说丹阳公主还为此发了很大一通气, 骂着让言二郎搬家。 然而丹阳公主暮晚摇最近也是春风得意。 她曾推举过的言二郎虽然没有和她成秦晋之好,但言二郎入了中书省,太子沉默了两日后,便也作出高兴的样子派人来贺喜。 因为之前暮晚摇和太子私下的交易,如今太子正在帮着,将年底大典宫宴的操办权交给暮晚摇。 为此,晋王的生母娴妃,都有些不乐意。 但娴妃这么多年宫中权务从来没争过贵妃,而今贵妃正在因为儿子朝堂的事被牵连得焦头烂额,娴妃左右踟蹰之后,还是试图和暮晚摇争上一争……虽然娴妃自己都觉得争不过。 毕竟暮晚摇有太子保驾护航。 暮晚摇高兴的是还不止在此。 言尚官路亨通,她自己的事进展顺利。但除此之外,其实长安最近最津津乐道的人,并不是言尚,而是来自洛阳韦氏的韦七郎,韦树。 言尚初入朝,也不过是一个中书省主事的打杂职务。 然而韦树也通过了博学宏词科的考试,并且成绩优异十分。韦树在朝廷的开局,乃是监察御史。 言尚的中书省主事只是从八品的官,韦树的监察御史却直接是正八品上的官。 不止如此,监察御史隶属于御史台,这个官位最有趣的地方在于,虽然只是八品官,却可监察所有为官者。是以,监察御史这个官,一度被人传为“小相公”。 说它是个品级小一些的宰相,也十分合理。 韦树如今堪堪十五岁,这么小的年龄就成了监察御史,朝野间如何不惊奇,如何不想来结交? 只是这样的开局,却也是几人欢喜几人愁。 ----- “什么?”韦树的大兄韦楷一介秘书丞,回到自家府邸,听到家中妻说起韦七郎,说对方如今当了监察御史。 韦楷口中的茶直接喷了出来。 他妻子嗔道:“郎君!你这么惊讶做什么?” 韦楷又气又笑,拿过帕子擦自己衣襟上背溅到的茶渍,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中枢给七郎安排做监察御史了?” 他妻子道:“是呀。郎君,七郎如今可是很有本事的。我们是不是也该去送送礼,和七郎的关系和缓一下啊?” 韦楷瞥妻子一眼,呵道:“你以为这个官被称为小相公,就真的很好么?” 他若有所思:“这可是一个得罪所有人的官位啊。” 看着风光,但是一个小小八品官,从上到下所有官员都可勘察,这是好事么?官小权却大,实在有些为难人。 而这种官,分明是给世家留着用的。且不是一般世家,是那种地位极高的世家子弟,才有勇气出任这样的官。 因得罪满朝官员,非大世家,不能护。 韦楷道:“中枢这是将韦家架在火上烤啊……会不会是陛下亲自批的?” 他妻子不懂政治,自然不能给出意见。 韦楷略有些烦躁,皱着眉。韦家要给韦树安排一条和旁人不一样的路,所以一开始韦楷就没打算和自己的这个七弟在朝上互相扶持。甚至曲江宴时,他还刻意去和韦树将关系闹得更僵。 然而如今中枢直接把韦树架在火上,分明是不想韦树好过,也是在试探韦家到底和韦树的关系如何。 韦楷沉吟片刻,决定给洛阳的家主去封信,说明此间情况。长安并不信任洛阳韦氏,韦家还需蛰伏。至于韦树这时候的难题,就看韦树自己能不能应付了。 到底从小也不喜欢那个外室养的七郎,韦楷打算去写信时,想起此事,仍有一丝幸灾乐祸。 他笑道:“老皇帝真是个妙人啊。让我那个不擅言辞的七弟去和人言说,四处得罪人……这不是为难七郎嘛。” ----- 朝廷这一手,玩得实在精妙。 外人看着鲜花着锦,韦树自己却不是很开心。 好在有暮晚摇帮他。 暮晚摇一知道这个小可怜儿刚入朝,就被架上了监察御史这个火坑,就开始心疼韦树了。换做旁人也罢,怎么能让一个不喜欢和人说话、结交的少年去当这个必须和人说话、结交的官呢? 且这个官监察众大臣,也太得罪人了。得罪的人多了,日后说不定都升不上去。 这种官位,交给言尚这种八面玲珑的人最好。 怎么能交给韦树呢? 朝廷对韦巨源的恶意,实在大得让暮晚摇心疼。 于是,暮晚摇为了帮韦树,特意在府上设了宴,邀请韦树来,邀请在朝上那些和自己一个战线的大臣们来。 倒也不是说让他们如何照顾韦树,这些大臣毕竟也听太子的,和韦树走的根本不是一条路。但是在力所能及范围内,对韦树睁只眼闭只眼,总是可以的吧? 韦树就不太高兴地来参加这个宴,由暮晚摇带着他认人去了。 户部侍郎是户部尚书以下最大的官了,而如今户部尚书不管事,一直在等着何时能辞官,户部侍郎如今便是户部的一把手。更好的是,比起其他人来说,户部侍郎是真正从丹阳公主府上走出去的。 这位户部侍郎,以前是做过暮晚摇的幕僚的。 暮晚摇领着韦树来,户部侍郎看眼那个安静淡漠的小少年,便笑着向公主保证:“殿下且放心,至少在我户部,我能保证众臣不找巨源的麻烦。巨源小小年纪,却担如此大任,前途不可限量啊。” 暮晚摇笑一下。 这个官做得好,自然是前途不可限量;但若是做不好,就一辈子可能折在这里了。 刘文吉的父亲以前不就当过御史么?现在却被贬到岭南,自己的儿子还……算了,不想也罢。 ----- 院中筵席热闹,暮晚摇只是一开始陪了一下,户部侍郎将一直漠着张脸的韦树领走后,暮晚摇就回到了自己的寝舍中休憩。 她给自己倒杯茶,对屏风后的那人说:“所以说,你老师等人太过可恶。为了制衡洛阳韦氏,就将巨源扔去做监察御史。听着多风光,但也不看看巨源的性情,是能当得了那种官的么? “偏偏这个官是能够入朝后朝廷给出的最好品级!外人还说不了什么不好。你老师那种老狐狸,实在太过分了。” 以题字装饰的屏风后,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影。 那人在窸窸窣窣地换衣,就一直听暮晚摇喋喋不休地抱怨、外加怜惜韦树了。 暮晚摇道:“这种得罪人的官不应该给巨源,应该给你这种人才是。你能应付的事,巨源却应付不了。你可以得罪人后又把人心拢过来,巨源得罪人后大约就老死不相往来了。可见你老师偏向你,把你护在他自己的地盘,却把巨源扔出去吸引外人的目光。 “巨源就是给你挡了箭。” 好一会儿,暮晚摇不抱怨了,才听到屏风后的人无奈说道:“怎能如此说呢?监察御史被称为‘小相公’,确实是当朝状元才该有的风光。巨源是性情安静一些……但这也是一种锻炼。入朝为官,怎能怕与人说话呢?这也是老师给的历练啊。” 这把清润醇和的声音,自然来自言尚。 他口中的老师,自然是刘相公了。 暮晚摇托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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