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或者,他应该问的是―― 当时和他通电话的,真的是张无病吗? 燕时洵俊美的面容阴沉得可怕,看得旁边的安南原默默退后了两步,感觉自己快要被燕时洵无意识散发出来的气场割伤了。 本来就因为燕时洵用了旁人的手机而不高兴的男人,此时看到这场面,倒是眉梢一挑,原本冷得像块冰的面容染上了一丝笑意。 “燕……”男人长腿一跨,就迈到了燕时洵身边。音节在他的舌尖滚过一圈,姓氏被咽了下去,模糊听上去像是在喊着燕时洵的名:“时洵,你是想要给谁打电话吗?我可以帮你修复信号。” “不了。”燕时洵冷笑一声,拒绝再次被逗:“你一个连手机都没有的人,还会修信号?下次骗人,换一个理由吧。” 冷酷无情的拒绝了男人的帮助后,燕时洵就招手将安南原叫了过来:“你刚刚说,你们在躲老鼠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堆满山神介绍的房间?在哪?具体和我说说情况。” “啊?燕哥你不和我们一起吗?那,遇到危险怎么办?”安南原有些茫然,但还是因为对燕时洵形成的无条件信任,而将之前的经历仔细说了一遍。 “有力量在保护你们吗……”燕时洵沉思。 这种类似的感觉,他在正殿的时候也感受到过。那尊神像先是靠发出声音向他示意神像的存在,后来又不惜摔在神台上发出声音来提醒他危险的靠近。 在一间已经被邪神占据的山神庙里,他唯一能想到可以被认为是保护力量的,就只有旧神像――或者说是,原本就应该庇护一方的正位山神。 既然如此,那保护安南原他们的,很可能就是那间屋子里堆放的纸质山神介绍了。因为曾经的信众足够虔诚而敬仰的书写雕刻,所以山神还有些残余的力量保存在老物件之中,在看到有人遇到危险的时候,不惜自毁也要保护生人。 所以神像才会出现裂痕,纸质的墨书才会无端被突然出现的水渍吞噬掉文字。 那是旧山神在变弱的证明。 如果旧山神的力量彻底从山神庙消失,整间山神庙都会被邪神完全掌控,到那时再想做什么,恐怕要更加艰难了。 这样想着,燕时洵的表情严肃,向安南原扬了扬手里的手机,示意手机他暂时借走了。 “如果我一直待在这里,那就相当于将主动权完全拱手让给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老鼠,只能被动的等待着它们的攻击,被它们牵着节奏走,最后全军覆没。” 燕时洵向忐忑看向他的众人平静道:“一昧的躲在这里,危险不会自己消失不见,退缩只能迎来更惨痛的结果。” ――在海上遭遇风暴时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向风暴驶去! “况且,我开着分屏直播,你们可以随时看到我,有什么事情也可以直接告诉我。”燕时洵扬了扬手里的手机,向众人示意道。 他的声音平静而低沉,带着令人心安的沉稳。 众人也不自觉的放松了刚刚紧绷的神经,即便之前才经历过一次危险,但他们愿意相信燕时洵。 之前如果不是燕时洵,他们也无法从巨鼠环伺的情况下脱险。那么,这次就算再遇到什么,燕时洵也一定会再一次救他们! 况且,燕时洵说的没错,待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只是在一昧等死。 在所有人都表示让燕时洵尽情去做他认为正确的事情,并叮嘱燕时洵注意安全的时候,只有那个之前期待的嚷着说想要亲眼看看鬼长什么样的小少爷宋辞,缩在一旁也不说话,神情恍惚,看起来像是被吓到了。 燕时洵的视线从宋辞身上滑过,挑了挑眉对他会这副模样毫不意外。 因为好奇或是逞能而嚷着要看鬼的人,他遇到过太多了,至今还没有见到哪个能真的像他们自己说的那样勇敢的。 ――那份冰冷的,阴森的寒意能够一路顺着经络血管蔓延到身体深处,动弹不得,逃跑不得,好像连魂魄都被伤到的恐惧,那种头皮发麻手脚无力的惊惧,只有在真的面对鬼魂的时候才能体验到。 那绝非是小少爷平时听张无病讲故事能感受到的。 就在燕时洵因为宋辞停顿的这几秒,走过来的男人那高大结实的身躯,将燕时洵看向宋辞的视线遮挡得严严实实。 他挑了挑眉,抬眸用眼神无声的向男人询问:干什么? 男人的姿态悠闲,丝毫不觉得自己挡了其他人的视线:“我也很好奇老鼠,想要跟着你一起去看看。” “你如果被吓傻了的话,我不负责把你拖回来,就地喂老鼠好了。”燕时洵扬了扬下颔,向男人示意角落里的宋辞:“不过,如果你被吓成这副样子,我会记得帮你拍照留念。” 男人轻笑:“我期待着。” …… 安南原所说的房间,在山神庙最边缘的地方。 铁铸的大门看上去已经有很多年了,现在因为刚刚被巨鼠攻击过而留下了一排排不规整的抓痕和被牙齿咬穿的小洞,显得更为破旧。 “吱嘎――” 许久没有上过油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声响。 燕时洵推开大门后,看到的就是零散放着些杂物、满是霉味的房间。看起来应该是以前山神庙还在香火鼎盛时期,有小道童住着的房间,还能看到当年遗留下来的旧物,只是也已经被多年的梅雨而侵蚀腐烂,变得破旧而难闻。 没有半点活人气息。 燕时洵想到自己在正殿看到的山神形象,邪神源源不绝的香火和精美艳丽的神庙,和此时自己眼前破旧小屋形成了格外鲜明的对比,让人心生感慨。 没有废多少时间,燕时洵就找到了随意堆放在房间桌子上的纸质山神介绍。 落满了灰尘的宣纸甚至不少结了蜘蛛网,又因为房顶漏雨和空气潮湿而粘在了一起,燕时洵的手指刚一触碰,就因为这糟糕的手感而皱了下眉。 他本来想仔细阅读一遍对山神庙和山神的介绍,看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本来应该高居山神庙的山神,被邪神夺走了正神神位。 但此时看来,这已经很难完成了。 那些纸张因为并没有好好保存,而变得极为脆弱,力道稍微重一点就会碎成一块块。并且,有些胡乱卷成一团的宣纸从桌子上掉在了地面上,沾了泥土和雨水,墨迹已经模糊成了一团,几乎无法辨认。 从纸张老化颜色和笔迹的深浅程度,能够大概看出这些宣纸不是一齐写完的,而是很多年持续不断的写就,详细的写了山神和野狼峰的起源。 燕时洵躬着身,借助着手机的光亮,耐心的一点点小心清理着宣纸上的污渍,将粘连在一起的纸张分开,并没有因为这项工作的琐碎和小心而烦躁。他锋利的眉眼间,带着沉静的力量,像是在表述他对旧山神的敬意,于是连阅读旧山神的历史也显得如此耐心。 就连分屏前的观众们,都仿佛被燕时洵此时沉静的气场所感染,而沉下心跟着分屏镜头一起看着这一叠胡乱塞成一团又污损严重的山神介绍。 [虽然我读得有些吃力,但从这些明显是褒义的词汇里来看,这是在说这里的山神很好?可以给村民们很多粮食?] [这里的山神庙怎么回事啊!看得我好生气,我老家也有山神庙,但在我们那,这种山神庙志都是要好好裱起来贴在偏殿的墙上,让来拜神的年轻孩子们知道山神都给了他们什么,我们这些大人又为山神做了什么。虽然和现在的时代有些不太一样吧,但我觉得这种教育挺好的,会让孩子们懂得感恩。] [有点奇怪啊,既然山神是好山神,那为什么这个村子会这么对山神?连山神的东西都随便乱放,也太不敬了吧。] [那个……你们觉不觉得这个房间,看起来很压抑啊,像是有人在哭一样,很悲伤。] 男人对山神历史并不感兴趣,虽然是他主动要求跟着燕时洵前来的,但此时却只是倚在门边,原本寒冷的眼眸此时带着浅浅笑意专注的看向燕时洵,好像跟着观察燕时洵才是他的目的。 燕时洵的目光落在宣纸的某一行上。 即便被水渍模糊,但依旧可以从残存的部首偏旁,猜出原本的字句。 “辛巳年,野狼峰下,村伐木,人吃山……” 燕时洵原本扶着纸张边缘的手,顿住了。 辛巳年,五行属金,冬藏之蛇。 动土,大灾,破血。 挖树留洞,即成坟。 第60章 夜雨野寺(22) 在以前的委托中,燕时洵曾遇到过一位委托人想要让他帮忙驱邪,说是家中无故有人死亡,但再问细节,却是支支吾吾,不肯细说,还是燕时洵直接以委托人的面相和当时的环境起梅花卜算,才清楚了原委。 那位委托人家中有老人过身,因为家风传统,便到深山去偷偷土葬。只是找风水先生算好了下葬的位置,破土开挖的时候,却因为委托人家里兄弟的马虎而挖错了位置,挖偏了一米,于是只好在原本算好的位置上重新挖了一个。 前去看的风水先生在看到地上两个坟坑后,脸色巨变,让那位委托人的家人赶快把挖错了的坑填起来。 但委托人兄弟为了偷懒,并没有在乎这件事,反而对风水先生冷嘲热讽直接将对方气走。 ‘你家只需要葬一个,为什么开了两个坟?不立刻填上的话,总有一天这个坟你们家也能用得上。’留下这句话后,风水先生甩袖就走。 而当委托人家中的老人葬下后,按照那里的规矩需要在坟墓旁搭棚子守坟三天。却没想到,第一天的夜里,委托人兄弟就因为喝的酊酩大醉又天黑看不清路,直接跌进旁边挖错没有填上的那个坟坑,摔死了。 新坟旁又立新坟。 风水先生留下的那句话成了现实,既然不愿意填坟坑,那两个坟,就都用得上。 只是到那时,就不是用土,而是用尸骨了。 那委托人怕得要命,才来找燕时洵,想要知道这件事会不会继续牵扯到家中的其他人,想让燕时洵帮忙把捣鬼的东西赶走。 但那时,燕时洵在算出了原委之后,就已经很清楚了。 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既然两个坟坑,那办事的阴差就会带走两个人。因已形成,果必回应。 而此时,当燕时洵看到被扔在杂物间任由腐烂的山神庙志里,能用“村挖树,人吃山”这种形容后,就不由得想起了当年那次他没有接下的委托,和来的时候在车上看到的光秃秃没有一棵树的野狼峰。 国内一向有春秋笔法和大事简记的习惯,能概括到“村挖树”这种程度,绝对不是在说一个人村民挖了一棵树走。 而是在说,所有的村民都动了起来,挖光了野狼峰的树,人将山里所有能用的资源,全部变成了金钱和食物纳为己有。 被挖走的树留下的洞遗留在野狼峰上,漫山遍野,像是毫无节制挖树贩卖的村民们给自己挖的坟墓。 不仅从风水上来说完全破坏掉了野狼峰的风水,使得野狼峰无法再将草木生灵的力量反哺给山神。 运势风水被破,野狼峰成为了一个满是筛孔漏洞的簸箕,无法存留住任何灵气,反倒因为失去了屏障,而使得邪崇趁机而入,越发肆无忌惮的侵扰这片本来宁静富足的土地。 从另一方面,失去树木也令野狼峰山体土层和原本的生态系统变得脆弱不堪,甚至不需要极端天气,只需要接连几场暴雨,都可能造成山体滑坡泥石流等问题,对山脚附近的村子而言,是灾难的存在。 原本,山神的力量来源于其所管辖的土地上所有的生灵,不仅人的信仰和香火会增强山神的力量,树木植物繁盛动物多样的山林,同样会带给山神强大的力量,让山神可以庇佑子民,震慑邪崇,保证所有子民丰饶平安的生活。 而附近的村民们在收成丰厚的同时,也会更感激山神的庇护,从而供奉上香火祭品,他们的信仰会反哺到山神身上,从而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环。 但,如果是在这期间,村民们被邪神蛊惑丧失了理智,不再像往日里那样满足于富饶的生活,而是打起了歪点子的时候,良性循环的链条就从中断开了。 山神的力量急剧流失,邪神却会因为村民们的供奉信仰而力量急速增加,一降一升之间,山神很可能会变成劣势的那一方。 燕时洵垂眸看着湿软宣纸上的墨迹,微微发愣。 会是这一次吗? 十几年前,村民们可能是出于自身的贪欲,又或是被邪神蛊惑,而将野狼峰上的树木全部砍伐殆尽,自己亲手将原本庇护着他们的山神推下了神位,却反而将邪神奉为山神。 所以山神的力量全失,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正神神位,被邪神堂而皇之的占据。到最后,竟然使得一直以来毫无保留滋养守护着一方土地的山神落得个神庙被夺,自己也被赶到角落里勉强靠着一点过去信众的力量寄身的下场。 ……真正的,引狼入室。 燕时洵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天灾,比如天道破败,但却没有想到,竟然是被保护的人自己自毁根基。 他想起了之前在正殿时所见的壁画。 那些村民被以魂魄当做标记物悬挂在墙壁上,只是被邪神当做炫耀的物品,却没有得到任何的滋养和保护。并且那些村民魂魄不全,连去往地府投胎的可能都没有。 甚至不只是壁画,出现在中庭的鬼魂,闯进正殿的稻草人……可能都是当年的村民。 ――这就是他们想要的吗? 为了当年眼前的利益,驱赶走了山神,将许诺可以给予财富的邪神当做自己的神而供奉,却只是将自己变成了这样的下场。 一股悲凉感从燕时洵的内心蔓延。 他很想和那位山神面对面,问一问?k――恨吗?怨恨那些抛弃了山神的村民吗? “你本来有很多方法不必落到现在的处境。” 燕时洵敛下眉眼,修长的手指将原本散乱堆在一起的宣纸,重新整理叠放好,语气平淡得就像是和那位山神对坐闲谈一样。 “村民曾经祭祀你的香火,你所拥有的力量,如果你不曾毫无保留的将这些力量全部反哺给村民,那最起码,你还能保留有应对危机的力量,而不是因为循环中断就失去了能与那些邪物一战的力量。我看到了山神庙志上所记载的,附近的村子当年的产量和每家每户所获得的钱财,如果不是你倾尽全力的协调风雨,向山林里的动物告知不允许它们破坏农田,又使得土地肥沃适宜作物生长,当年这附近的田地不会拥有这么高的产量,那些村民就算没有去挖树毁山,也称得上是富足。” “又或者,在村民们被邪神蛊惑而做下错事的时候,你能够及时止损,严厉的警告惩罚那些村民,或许他们也就不会毫无畏惧的继续如此行事,而会因为恐惧而收手。那样的话,你虽有损伤,但一切都还来得及。” “可是,你什么都没做。”燕时洵向安静的空气发问:“为什么?” 破旧昏暗的房屋静静的,没有一点回响,只有暴雨拍击在房檐屋前所发出的声音。 许久,才从空中传来一声浅浅的叹息,浅得像是燕时洵的幻听。 ――因为,他们虽有错处,但也不至被惩罚啊……他们已经不再是绕着神树奔跑玩耍的孩童,他们有自己的判断和责任,应该为他们的选择而承担后果。他们选择的因,无论好坏,都没有其余人能够插手干预,就算是我也不可以。 只是,恶因结出的恶果,也需要他们自己来承担。仅此而已。 像是母亲的眉眼低垂,眉目间满是慈爱与温柔。 就连本渗透了雨水而阴冷的房屋中,都仿佛被一股暖意包围。 燕时洵原本在整理着宣纸的手顿住,半响,才重新若无其事的继续将宣纸理顺叠好,放在房屋内尚算得上是干爽的地方,免得这些本就被腐蚀严重的宣纸再次受损。 “但你即便说着不会去干预,却还是心软的没有离开这里,而是继续守在山神庙里看护着那些已经全部死去的村民。” 微弱的光线落在燕时洵那双狭长的眼眸里,如同照亮了一粼海水,透彻而清醒。 “否则,你不会寄身于旧神像中坚持要待在正殿里,也不会靠着山神庙志汇聚起的一点力量而勉强支撑着,偏居在这种破旧漏雨的房屋中。” 山神没有反驳燕时洵所说的话,而是沉默了下来。 这让本来将真假信息掺混在一起试探着问出的燕时洵,也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那些村民,确实已经在当年全部死亡。 既然如此,那恐怕连同野狼峰在内的整片地域,都已经落在了邪神手里,附近的村子也已经没有留下任何一个活人,村民们的肉身被邪神搞成了焦尸和稻草人,替邪神看守田地,或是获取生人阳气以成为力量的补给。 而村民们的魂魄,则变成了中庭里浑浑噩噩站着的鬼魂。 因为邪神拿走了村民们魂魄的一部分,当做一种控制的手段和炫耀的标志画在了正殿墙壁上,所以魂魄不全的鬼魂们才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就算燕时洵就站在鬼魂们面前,也依旧一直抬头看着正殿里的邪神。 不知是依旧像生前那样狂热的信奉邪神,还是在悔恨,想要从邪神手里拿回魂魄里缺失的部分。 但这些事却从来没有被外界知晓,甚至在常年从事驱鬼镇邪一事的人的圈子里,也没有消息透露,没有人知道竟然有一个地方,邪神夺走了山神的神位让昼夜黑白颠倒,而全部的村民死亡。 恐怕是山神做的。 温柔的山神既不想已经变成恶鬼邪物的村民们去伤害其他人,也不想让那些驱鬼者知道野狼峰的实情,而来将村民们残缺不全的魂魄交由阴差送往地府。山神很清楚,村民们在魂魄不全的情况下是无法投胎的,只会当场魂飞魄散,化为灰烬,无论善恶都没有再次投胎的机会。 所以山神用残存的力量最后一次庇护了她的子民们,将野狼峰附近的所有村落连同山神庙,都一起困在了暴雨之中,利用山神原本调节风雨的力量,将雨幕变成了屏障。 也许,山神是在等,等一个可以送那部分尚且善良没有做错事的村民的魂魄,可以得到投胎机会的时刻。 因为山神的默认,最后一块思维碎片被拼上。 电光火石之间,燕时洵想清楚了一切,所有的故事顺序都被捋顺,逻辑形成了闭环。 他终于知道了,野狼峰的前因后果。也知道了为何这里无法进行卜算法决,请神问神等,一切正统的需要鬼神来回应借力的手段都全部失效。 神死道消。 这里死了一位从无错处的正神,对于天地而言,这里的道已坍塌,村民也已经从人堕鬼,土地生机全失。 已是废弃之地。 在天地眼里,这片土地已经满是罪孽,又被本已经死去的山神接管,已经没有了回应的必要。 所以燕时洵才像是站在一个封闭的金属盒子一样,无法得到天地的回应。 至于那些村民…… 燕时洵不相信一整片村落全部的人失踪或者死亡,官方会视若无睹。他猜测在十几年前,官方就已经得知了这件事,并且曾派人来试图解决过这里的问题,却一再铩羽而归,无奈之下只能封锁了消息,没有让野狼峰附近的事情传出去。 这里变成了一个被天地和官方共同放置的荒废之地,十几年来,山神始终没有放弃从邪神手里争夺力量,从而继续保护她的子民,而那些已经死去的村民们,他们的魂魄也已经被困在这里太久,变得茫然而浑噩。 只有山神。 只有死去的山神,依旧没有放弃过的想要庇护她的子民。 从始到终。 想通了一切的燕时洵,不免有些动容,那锋利的眼角眉梢间,都不自觉流露出了一段柔和的情绪,带着对山神的敬意和感叹。 “如果换做是我的话,我一定会很愿意送他们体验一次地府的刑罚,那样才会让他们认识到,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一直安静站在门旁的男人忽然出声,低沉磁性的声音带着威严的气场,仿佛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就是最后的宣判。 男人没什么血色的苍白薄唇微微扯起,露出了一瞬的冷笑:“他们应该庆幸,遇到的是你这样过分心软的神――以身饲一方山川,甚至不惜连自己都碎得拼不上的山神,倒是少见。” 空中仿佛传来了一声苦笑。 既是在认同男人的话,也是在笑自己的处境。但是那笑声中,却依旧没有半点悔恨之意,而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就算是有错,也只会苛责自己。 ――山神非神,而是大地与山脉,湖泊与田野。无论我存在与否都无所谓,我的力量从哪里来,就应该回到哪里去。草木生灵借给我的力量,我自当为庇护于他们而使用。 我只是放心不下那些好孩子们,她们不应该被家人连累而困在野狼峰无法离开,我想要亲眼看着她们离开,去往下一段人生。所以我才一直守在山神庙里,用残存的力量给予她们最后的庇护,等待时间让奇迹发生。而现在,我终于等到了那个时刻。 大道四十九,卦只算六十三。 天地永远不会让事情进入真正的完满,而是永远臻至完满,却偏偏留有一线生机,予人探索反抗。 而现在,那个一,山神终于等到了。 因为大雨冲垮了节目组原本计划好去往野狼峰的路线,导演张无病不得不更改路线,却因为在前开路,因为体质问题而误打误撞闯进了山神设定下的屏障,进入到了暴雨中的野狼峰,也使得燕时洵进入了山神庙,看到了被困守此处十几年的山神与恶鬼邪物。 没有补全的最后一道,没有算尽的最后一卦,在此时终于圆满。 虚空之中,山神的目光温柔的落在燕时洵的身上,因这完全不同的人间驱鬼者而惊叹。 陷入天地无应之地却不慌乱,身处鬼神人的界限却不依赖鬼神之力,而是因为自己人的身份而骄傲,以凡人之身,击碎邪神,可堪弑神。 这样并不死守天地规则,而是有着自己的判断和清晰善恶的人间驱鬼者,才是,她等待了十几年的奇迹啊…… 燕时洵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仿佛温暖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让他感到暖洋洋的舒适与放松,温和而闲适,与周围的阴冷昏暗格格不入。 是旧山神吗? 燕时洵心念一动,来不及细究刚刚男人突然说出的话带给他的疑惑,而是严肃下了神情,认真道:“既然野狼峰的村民们已经死亡,亡者与生人有天然的界限,已经不应该滞留人间,哪怕是被困在这一处也非是稳妥的做法。” “亡者有他们应该去的地方……而你,也已经很努力的陪他们走过一程又一程的路了,该是分别的时候了。” 燕时洵缓缓向前抬起修长的手掌,伸向虚无的空中,他的手掌向上缓缓摊平,仿佛在等待着谁的手来握住他的手。 “山神啊……” 他的神情严肃:“是时候放手了。解开暴雨的限制,让那些浑噩的残魂,得以去往他们应该去往的地方吧。我向你保证,所有的因果都会予以清算,没有作恶之人,不会也不应该得到一个恶果。” “而那些做下了恶事,甚至导致神明死亡的人。”燕时洵的眼眸里闪过锋利的光芒,浅红的唇瓣毫不留情的吐出残酷的字句:“他们应该前往地府,迎来属于他们的判决,在地狱的痛苦中反复回想起他们此生做过的恶。” 原本空荡荡的空气中,忽然泛起一圈圈涟漪,就连周围的景色都模糊不清。 而一道半透明的身姿,缓缓从空中浮现。 山神的眉眼低垂慈悲,即便已经经历过所庇护子民的背叛和伤害,甚至因此而失去了神位,自己也濒临破碎死亡的边缘,但她柔和的面容上,却不见半点怨恨和愤怒,依旧是如同往日一样的温柔。 当年绕着村中神树追逐嬉戏的孩童们早已长大,他们成了家,又生了他们自己的孩子,却不再满足田地里的稻谷,眼里映出的不再是山林秀美的风光与村中平稳幸福的生活,而是钱,钱,无休止的钱。 贪欲让那些孩子们主动挣脱了她的保护,反身扑进了邪神的怀抱,听从了邪神在他们耳边的絮絮低语,为了他们一时的富裕而毁掉了整个野狼峰。 可是,所有得到的,都有归还的一天啊…… 邪神没有利用它的力量保护那些孩子们,而是不断诱使他们去透支野狼峰的灵气,告诉他们这样做不会有问题,使得野狼峰的生灵们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一切,变成了死亡之地。 而那些被贪欲蒙蔽了双眼的孩子们,也迎来了他们要还债的时刻。 邪神,在向他们索要那些多出来的财富所欠下的债。 无法抵债,便用肉身和魂魄来抵。那些孩子们变成了邪神的奴仆,为邪神看守田野获得收成,为邪神去试图伤害其他无辜之人只为了将力量交给邪神…… 神树早已被砍倒,曾经被老人和孩子们满脸带笑的披挂在神树上的彩带,也早已在风雨中褪色。 很久没有人再想起山神的存在了。 可是,失去了正神神位而濒临消散的山神,却忽然听到有人在哭泣着向她乞求。 ――“山神啊,救救我吧,我不想被困在这里,每日每日看着这些做了错事的亲人和邻居的脸。” 年轻的妇人在壁画里哭泣着,明明被邪神掌控,但她从未作恶的善念与强大的信仰,却依旧使得声音传到了山神的耳边。 山神认得她,这孩子小的时候曾将一段自己编织的红绳绑在神树的树杈上,脸色红红的说那是送给山神的礼物。 这是个好孩子,不应该被困在此地。 ――“山神啊,我知道错了,我愿意以后每日祭祀你,请救救我,救救我的家人。” ――“山神!我曾为你端去供奉的米饭,当做来年丰收的回馈。而此刻我站在稻田里动也不能动的守着田地,被当做驱赶鸟类的稻草人,为了向那只老鼠还债而日日夜夜魂魄不得安宁。为何!为何你不慈悲!” ――“山神奶奶,我想看到妈妈,你能帮帮我吗?她去了山神庙之后就没有再回来了,哥哥拿走了我的眼睛,爸爸说妈妈被神带走了。我找不到妈妈,山神奶奶,你能把妈妈还给我吗?” ――“山神啊……我一生躬耕在田野,从来没有克扣过为您奉上的祭品,也感激您几十年来让我们能养活孩子,填饱肚子,还有余粮能够富裕家里。但为什么,让我老了老了,还遭这种罪?请救救我啊,让我真正的死去。” ――“山神……” …… 各种各样的声音混在一起,在无时无刻不在山神的耳边响起。 她温柔的注视着眼前的俊美青年,伸出系着已经褪了色的红绳的手,将那线条混圆的柔软手掌,缓缓搭进了燕时洵伸来的手掌中。 “好。” “请送那些好孩子,去往她们本应该去往的下一段人生吧。” 金色的光芒在燕时洵手中乍然亮起。 这一瞬间,山神的话出口便成为了不可被变更的誓言,与燕时洵结下了阴阳的契约。 神在拜托人,去做神没能完成的事。 燕时洵回望着山神温柔的眼眸,那双锋利的眼眸也不由得眸光涟涟如碎光,泛着难得的温柔。 “好。” “请放心,您的委托,我会达成。” “因果循环,天理昭然,恶因者必得恶果,而良善者,将获新生。” 第61章 夜雨野寺(23) 燕时洵郑重而严肃的声音落下,山神唇边的笑意越发柔和。 空中半透明的身影越来越淡,而被燕时洵叠好放在一旁的宣纸,则快速的被凭空出现的水渍模糊了墨字,并且范围越来越大,眼看这卷山神庙志马上就会被彻底毁掉。 然后从此,再也没有人知道这里曾有一位山神,拼尽全力也要庇护她的子民。 山神的力量越来越弱,甚至已经不足以支撑她显露身形,眼看着就要消散。 但是,因为已经将最放心不下的事情托付给了燕时洵,所以山神面对马上就要到来的彻底死亡,毫无惧意,反而显露出一丝安心的满足来。 “野狼峰……就拜托你了,人间的驱鬼者。” 山神含笑垂眸,看向燕时洵。 她的身形在空气中慢慢溃散成无数光点,如同千万萤火虫,光芒细碎但依旧不曾放弃照亮一方空间,光芒点点美不胜收。 “我将我残余的力量借给你,我将野狼峰山神最后的神名交给你,我相信,你会利用好这些力量。” 山神笑着,最后看了眼站在燕时洵身后的男人,微微点头躬身,仿佛在向男人行礼致意。 但男人的神色依旧冷漠,过分锋利而冰冷的面容上,除了在看向燕时洵时之外,不曾有任何情绪的流露。 然后,山神阖上了眼眸。 身形终于消散。 同一时间,整齐放在桌子上的宣纸所有的字迹都消失得一干二净,然后猛然溃散成齑粉,散落了满桌满地,风一吹就荡然无存。 就好像那段记忆和时光,也已经跟着全然不见。 另一边,一直坚守在正殿落满灰尘的神台上的木质神像,发出“咔嚓!”一声微弱的声响,裂纹蔓延,原本就脆弱的雕像终于从中间碎裂成两半,神像上灵动的生气黯淡了下去,变得灰蒙蒙的。 而原本在与节目组工作人员闲聊的老妇人,则腾地一下猛然从藤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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